南京龍源廠區的角落與路徑旁,一百九十六株桂樹默然佇立。它們不是后來移栽的,而是從建廠伊始就扎根在這里的,十余年來已蔚然成林。平日里,它們混在那些楊樹與冬青之間,并不如何惹眼,墨綠的葉子厚墩墩的,像一班沉默的、穿著舊工裝的老工人。只有到了時令,大約是十月末尾,霜風一起,它們才仿佛一夜之間驚醒了,將那醞釀了整整三季的香,毫無保留地潑灑出來。
那香氣,是醇厚的,它不像花香,倒像是一種有聲有色的液體,濃稠而溫潤,將整個廠區都浸在里頭了。來參觀廠區的人,一走進大門,腳步便不由得一頓,總要深深地吸一口氣,脫口嘆道:“好香!”那香氣仿佛是有腳的,悄悄地跟著人,你走到哪里,它便跟到哪里;它又仿佛是無形的手,輕輕柔柔地,將人眉眼間那點因奔波而帶來的倦意,都給撫平了。這時候,那一百九十六株沉默的桂樹,才在人們一聲聲的“好香”里,找到了自己的價值。它們一年的蟄伏,似乎就為了這半個月的熱鬧。
這熱鬧,在食堂里便化為了實實在在的甜蜜。食堂的幾位老師傅,都是廠里的老人了,心腸熱,也最懂得惜物。他們看著這滿樹的金黃,覺得任它風吹雨打地落了,實在是暴殄天物。于是便自發地,在清晨露水未干時,用干凈的竹竿,輕輕敲打那繁密的枝椏。底下早已鋪好了雪白的布單,只見那碎金似的桂花,簌簌地落下來,帶著涼沁沁的露水,積成軟軟的一層。這桂花,廠里是從不打藥的,收下來,只略略挑去雜葉,便可用了。
如何用?自然是做廣受歡迎的桂花糕了。做桂花糕可是件細致活兒。雪白的糯米粉,用細籮篩過,和上白糖,蒸出來便是那樣蓬松軟糯的糕體,像一團溫潤的云。這還不算完,糕出籠后,晾到微溫,便要淋上早已熬好的桂花蜜。那蜜是琥珀色的,透亮亮地,里頭封存著更多細小的桂花。熱糕的余溫將蜜化開,那香氣便“轟”地一下又被激發出來,是比在樹上時聞著更醇厚、更暖人的甜香。
工人們下了班,帶著一身的疲乏與油塵走進食堂。接過那一方小小的、溫熱的桂花糕,咬一口,糯的是糕,甜的是蜜,香的,是那魂魄一樣的桂花。那甜,不是膩人的甜,是清清白白的,帶著植物氣息的甜,從舌尖一直滑到心底,仿佛將白日里機器轟鳴的聒噪、手上油污的黏膩,都一一滌蕩干凈了。這份甜蜜,便不只是留在舌尖,而是沉沉地、妥帖地,落到了心底里去。
我想,這大約便是這工廠里最樸素的詩意了。機器是鋼鐵的,是硬的,是理性的;而這一片桂香與這一口軟糕,卻是柔的,是暖的,是感性的。它們在一起,才成了一個完整的、有溫度的人間。那一百九十六株桂樹,開的原不是花,是一種無聲的慰藉;而那糕上的蜜,留住的,也不僅是甜,是一整季秋天里,最有人情味的溫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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